第六章 九山家 (第2/2页)
好,你们几个免不了受责罚......”他特别看了江砚一眼,接着说,“我现在领你们上去,你们态度放软一些,别触了霉头。”
他的最后一个眼神含着警告的意味,与江砚的目光相撞。江砚心里一沉,意识到九山家家主的怒火很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跟着大先生穿过大堂,接着往里,顺着角落楼梯上了第三层,待大先生推开一扇看上去年代久远的木门,唤了一声“大哥”,江砚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白檀和白棠的身体在这一句后骤然绷紧,只有站在前面的Елех面色如常。
里面传来一声简短的命令:“让老九和江家的小子进来。”
白氏兄妹大松了一口气,得到大先生的允准,几乎是飞也似地逃到下面大堂去等着了,江砚下意识窥了Елех一眼,然而Елех并没有丝毫顾及他的打算,整理了一下仪容,抬步踏进那间屋子。
江砚紧随其后。
这间屋子像是间卧房,占地约六十平米,里面有一床、一白玉榻、一茶案、一书案、一张琴、书架者十二、书籍若干、笔墨纸砚俱全。
而此刻,一面目周正、留着短短的白发、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的老者正襟危坐在白玉榻上,一双鹰一般的眸子严厉地盯着Елех,瞪了她一会儿,才转头看江砚:“你就是江家那个?”
江砚暗暗深吸一口气,应道:“江砚。”
老爷子又问他:“活着从审判仪式出来,未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江砚迟疑了一下,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我希望回江家。”
老爷子“哦”了一声,也不打算隐瞒什么,接着问他:“你知道你父母因为隐瞒你的存在这件事被处决掉了吗?”
江砚双目圆瞪,一时忘记了大先生嘱咐的话,猛地抬起头来!
老爷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话是不是如同一柄利刃一般,这时候正血淋淋地切割着江砚的心脏,就那么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在审判仪式的前一天夜里......十一二点?那时候发生的。”
江砚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个点儿——他正躺在冷冰冰的实验台上,接受一场洗血手术。
在他父母被新人类团体处决的那个毫无希望的夜里,他成为了这个团体的一员。
等他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他的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完全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他突然感觉到剧烈的胃疼,胃部的痉挛牵动了他的神经,他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不停地干呕着。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如溪流般交错在他的整张脸颊,尔后汇集成豆大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他十九年来所有的情感寄托——唯一长久相处过的两个人、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唯一能依靠的两个人、唯一真正爱着他的两个人——死在了新人类这个团体手上。
他那毫无乐趣却无比重要的十九年,在那个寂夜里崩塌了。
而刽子手们,却用大同小异的冷漠情态,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不咸不淡地将蝼蚁们苦痛的悲剧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消息,以旁观者的语气,原封不动地将这个苦难送还给蝼蚁本身。
九山家的老爷子看起来不大能应付这样的场面,瞪了Елех一眼,让这个闯祸的孙女先把江砚安置好了再滚回来受罚。Елех一挑眉,转头看了泪流满面却死死不发出半点声响的江砚,不由分说地一摊胳膊把他扛起来,在楼里找了个供奉神像的屋子,把人往里一扔,将门一带上,麻利地转头回去挨批。
她一走,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万念俱灰的江砚和形形色色的满墙神像。这些是江砚在这里唯一感觉熟悉的东西,奉九山家的命令,所有的下属家族都得在自家的重要建筑里专门腾出一间屋子用以摆放九山家信奉的神明塑像。评审会看在九山家的势力上,也会格外尊重这些神像,不会轻易涉足存放神像的屋子,可以说江砚躲躲藏藏地逃过这么多次的追捕,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父母亲会挑评审会搜查的时候将他塞进家里供奉神像的房间。
江砚曾经无比信仰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灵,每日虔诚地为他们焚香洗尘,在袅袅的炉烟中完成一天的学业。那时神像带着慈悲的微笑,安安静静地在墙上关注着他,像庇护他的长者,眉目间仿佛都带着些鼓励的意思。
那才是他记忆中的神所该有的样子。
他几乎是抱着求死的意志抬起头来,想征求神明的旨意,然而一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骇得打了个哆嗦!
这个点儿c国北方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仿佛泼墨般沉郁不可视物,这间屋子里除了最高处最大那座神像两侧有两台油烛在燃着外,再无其他可以照明的东西。凭借着两簇微弱豆大的亮光,至高神的面颊半明半暗,犹如蒙着一层厚厚的阴晦,那双细长的眼带着森森寒意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人类,而其他的神明也全部藏匿在黑暗中,只朦胧地可以看见祂们邪魔般的目光。
而祂们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也好似在轻蔑地讽刺着他。
江砚突然从心底生出一团火——那是一点点愤怒,像是春雷后冒出尖芽儿的春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茁壮,很快将他的整个身体填满,他的眼泪很快地如暴雨般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支撑在地面的手上,他整个人也如同一只发狂了的小兽,不顾一切了的,嘶声力竭地质问着眼前的神明。
他拼尽全力地憎问着,发泄着身上无法承担的庞大恨意,他厌恶这些政教合一的虚伪组织,他厌恶所有新人类!
理智开始消弭,他终于像是渴望挣脱禁锢似的,举起拳头狠狠砸向眼前的神像!
指骨错位,撕裂般的剧痛将他的意识狠狠地拉扯回笼,然而神像脸上仅仅凹陷下去小小的圆弧,表面漆的彩釉有稍许脱落。
漆下金属昏昏暗暗地映出他狼狈的面庞。
他怔怔地看着,突然一咬牙将两盏油烛掀翻,灯油和烛火一同坠地,然而并未引燃任何一点东西,只是在江砚的目光里,一点一点消逝,如豆如粟,慢慢熄灭下去了。
江砚苦笑了一声,跌坐在远离神像的一角,伴着手上的剧痛,和着满脸泪痕,筋疲力竭,昏昏睡去。
.........
...
第二日江砚醒来,周身已被清理干净,穿着舒适的睡袍躺在一张垫着厚厚软垫的床上。手上的骨骼错位也已恢复,仿佛昨夜梦魇般的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大先生坐在他的身边,眼含悲悯,却未同他有太多交流,也没有什么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等他穿好衣服,通知他家主要见,问他:去还是不去?
江砚下意识捏了下拳头,一点疯狂的念头在心里生长,尔后很快面色如常地回复了大先生,跟着他再次踏进那座沉肃的古楼。
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