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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会遏制住的。”

    也是在那次,江长明跟牛枣花有了一面之缘,是老师主动介绍他们认识的。老师说这儿住着一个人,很了不起:“瞧,这几十亩林地,都是她种的。”江长明很是惊讶,这漫天黄沙中,还真能住人?

    时间一晃过去了十年,十年间,江长明再也没来过沙县,没来过九步沙。想不到,十年后的九步沙,却成了另一番样子。江长明简直想象不出,这满眼的绿,是怎样一点点长出的?这形态各异的绿色植被,是如何顽强地茂盛了起来?

    一直闷声不说话的牛玉音终于开口了:“就是这片林子,害得我姑姑住院的。”

    江长明心里一暗,玉音已将她们家跟姑姑争抢林子的事说给了他,还求他想个办法,千万不能让林子落她爹手上。“他是想拿这林子挣钱哩,要真开发成观光林,用不了几年,这儿又会成一片黄沙。”

    这问题江长明也思考过,说来真是寒心,眼下动这片林子主意的,怕不只牛根实一家,就连县上也在三番五次动这个脑子。以前老师在,县上不敢轻易提出来,藏头露尾提了几个方案,都被老师识破,严词拒绝了。老师一去世,县上马上行动起来。上次县长白俊杰宴请孟小舟,据说就是为这事。沙县有个大方案,想把沙产业作为旅游业的增长点,开发一个大型沙漠观光区,其中九步沙还有这一大片林子都在开发范围之内。白俊杰还提议,让沙漠所也作为开发单位一并投资。没想到孟小舟真就给答应了。

    江长明正疑惑着,五道梁子那边,猛腾腾响出一阵唱:

    五月里来五端阳

    沙枣杨柳插门上

    雄黄酒儿高升上

    我和王哥喝一场

    你喝酒来我捏手

    这么的热闹哪里有

    红糖冰糖四合糖

    比不上妹妹唾沫香

    六月里来热难当

    王哥放羊在高山上

    手扳大门往外看

    王哥困到山里面

    一斗麦子两回面

    粗箩儿箩了细箩儿弹

    弹了三升细白面

    我给王哥送盘缠

    怀里揣的油麻卷

    胳膊上搭了两串钱

    手里提的米汤罐

    姑娘的情谊在罐里面

    ……

    “是六根!”江长明猛地一喜,这声音真是太熟悉了,在五佛,他没少听过六根唱,这首《王哥放羊》到现在他自个都能从头到尾唱出来。

    一行人说着话,翻过九道梁子、八道梁子,很快到了五道梁子。六根一眼就认出是江长明,兴奋地直叫:“是江干部呀,你咋给跑来了?”江长明笑着走过去,握住六根粗糙的手:“好你个六根,我说咋在五佛看不见你呢,原来跑到沙窝铺了。”

    六根傻傻一笑,道:“我爹死了,五佛家里又没了啥人,就在这将就了。”六根说的是实情,他老婆生下菊儿不久,嫌家里穷,跟人跑了。六根拉扯着菊儿过日子。他爹因为心里愧对儿子,索性跑到沙窝铺放羊,一放就把自己的魂也给放到了沙窝铺。爹死后,菊儿嫁了人,六根就成了光棍。一个光棍哪儿不能过日子呢?况且,六根现在心里还有人。

    久别重逢,六根兴奋得不成,非要拉江长明到自个小屋里坐坐。气得玉音直拿白眼瞪他。心说,你那也叫屋,狗窝还差不多。江长明急着要去看实验林,推辞道:“改日吧,改日一定请你喝酒。”走出老远,猛听六根在后面追问:“音丫头,你姑姑病轻点了没?”

    江长明在沙窝铺发现了宝!

    刚到三道梁子,江长明猛觉眼前一亮,一抹奇特的绿跳出来,牢牢捉住了他的眼。未等别人有何反应,他的脚步已跳进林子。等站到那片树苗前,他就禁不住地喊:“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郁郁葱葱的沙枣林中,一种新培育的树苗朔风而立,这树苗粗看像沙枣树,细一看却是沙枣树跟红柳嫁接后的新品种。它不像别的树苗那样拔地而起,而是每长高一手指,就盘出若干个细枝,这些细枝打着弯儿,须一般铺散开来,左右扩散,伸进别的灌木中。这样,整个林子形同一张蜘蛛网,密密麻麻往四周延伸。树的主干仍往上蹿着,并伸出更多的须来。须上生须,一下就把林子给铺严实了。如果不是刻意留了走人的通道,人的双脚是很难走进这林子的。

    “达远三代!”江长明猛就喊出这树的名字。郑达远老师成功了,他终于培育出了达远三代!

    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他,燃烧了他。他一把抓过闻声赶来的尚立敏:“快看,这就是达远三代。”尚立敏几个也是一片尖叫,真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儿看到“达远三代”。说话间,助手小常已举起相机拍摄起来。

    “达远二代”刚一推广出去,便遭到惨败。这种树苗根繁叶茂,枝条的延伸也能达到理想程度,可惜它不耐旱,如果长在多雨地带,它不失为一种好品种,但在干旱的沙漠,它的成活率却极低。而且“达远二代”还有一个根本性的难题没解决,就是这树猛长,只要吸足了水分,要多高它能长多高,跟杨树的性质差不多。推广了一年,“达远二代”以失败告终。抗沙植物不需要太高,关键它能盘根错节,像荆棘一般伏着在地上,而且抵御风沙的力量不是来自根部,是靠枝条与枝条之间的附着力。

    眼前的“达远三代”几乎具备了这一切特征,更令江长明惊喜的是这树的绿很特别,眼下正是沙漠最热的时节,别的植物包括红柳还有梭梭全都晒得耷拉了头,无精打采的样,那绿也泛着白,有点儿蔫,有点儿败。独独这“达远三代”保持着鲜绿、嫩绿,仿佛刚刚吸足了水,正把一身的油绿往外挤。再看树枝条下,葱葱郁郁长起的是草,它靠枝条向草传播着水分,又借草的生气补充着自己。这便是物与物之间的互补,相生学。

    江长明直起腰,望着这将近六亩地的林子,望着这一地待长的树苗,心,忽然就被什么给堵上了似的。

    培育“达远三代”,老师一直是在暗中进行的,江长明也是在一次跟老师谈话时无意中听他提起的。老师没向所里打报告,也没申报课题。“达远二代”的失败,对老师打击很大。对一个专家来说,一生培育不出一个新品种,不是啥稀奇事。只有理论建树没有实质性创造的专家多得是。就在他们沙漠所,凭论文或专著吃上专家饭的也大有人在。老师一生论文不多,专著更是空白。他凭的就是在沙漠里实打实搞科研,搞培育。“达远一代”曾作为最受欢迎的抗沙植物,被沙县及周边县区大量引进,广为种植,对抵制腾格里大漠的沙化,保护干旱缺水地区的植被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随着地下水位的一再下降,还有沙化面积的不断增大,“达远一代”渐渐被淘汰。毕竟,它的抗旱性还不是太好,如果缺乏灌溉或是雨水的滋润,成活率就会大大下降。眼下五佛及苍浪那边,还主要靠它,但在沙县,在腾格里大漠腹地,它的地位却遭到了颠覆。

    一度,沙漠所围绕如何治沙这一课题,展开过激烈争辩。以龙九苗为代表的理论派坚决不主张再搞实验,理由是搞这样的实验成本大,熬时长,而且能否出新成果谁也没把握。龙九苗看重的是学术,是理论上的先锋性。而且他向来不认为凭借一种新树苗就能把沙化问题给解决掉。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抗御风沙不是简单地种树,要把治理沙漠上升到生态大平衡这一高度,要从人文领域去探讨它的未来。”他的“人文沙漠”一说,一度成为一个关键词,得到了上上下下的好评。有人说这种提法打到了沙化的社会根源,找到了人类的顽症。

    那个时期郑达远是寂寞的,是受排挤和嘲讽的。“达远二代”先后花去几十万,耗时六年,最终却落个一无是处,他不能不背负质疑的目光,不能不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诘问。而且江长明清楚,“达远二代”的失败,不只是培育新品种的失败,是关系到郑达远代表的方向是否正确,是否还值得坚持?在沙漠所,郑达远跟龙九苗之间,是两种潮流两种方向的斗争,龙九苗坚持宏观上的治理,全景式综合性的治理。郑达远只认一个字:树。

    在那个时期,如果一个人坚持要用种树来治理沙漠,无疑是要遭人耻笑的。这办法太老土,太落后,也太让人觉得没有学问。而老师却常常冷不丁问出一句:“除了种树,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真的没有!这是多番思索后,江长明自己找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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