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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铤而走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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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铤而走险(下) (第2/2页)

这车夫实在太过神秘莫测,看样子根本不是要抢劫自己,可又否认是宣鸣雷的属下。难道他骗自己来,就是为了请自己抽福寿·膏的客?眼见车夫扶着那人进去了,他心想这地方纵然不是个正经场所,却也不是个杀人越货的所在,连忙跟了进去。

    一到里面,却是一派氤氲,那股怪异的甜味浓了许多,已带了些辛辣。迎客领着他们到了一间小屋前,推开了门道:“三位请歇息,东西马上送到。”说罢便走了出去。

    这屋子不大,里面设了两张椅子和两张长榻。那长榻倒还干净,可是那股怪味正是从榻上传出来的。那车夫让那人躺在一张榻上,迎客已端了一个盘子过来了。盘子上放了一支竹杆做的东西,边上一个白瓷盆放了五支竹签,每支竹签上都挑着一团黑色的泥膏。见王趾青还站着,迎客道:“客官,您先来还是那位先来?”

    王趾青好洁,一闻到榻上这混合着汗臭的怪味就根本不想躺上去。他还不曾说话,那车夫道:“你放下吧,我们自己来。”

    迎客肚里嘀咕了一句,忖道:“三个人就一支枪么?还把这老保弄来,真不知怎么想的。”不过人家付了钱,想做什么也不是他管得着的,放下了盘子后又躬身行了一礼出去了。

    迎客出去后,那个老保也不知叫自己来做什么,仍是怔怔的发愣,双眼却已紧盯着那个白瓷盘。王趾青也自诧异,却听那车夫对那烟客道:“先生,你叫什么?”

    “叫我老保,老保好了。”

    那车夫淡淡一笑道:“你是福寿·膏瘾上来了吧?”

    老保现在根本没人打他,仍是涕泗横流,说道:“是啊。先生,您不抽么?让我在边上闻着过过瘾也好。”

    他说这几句话也已有气无力了。车夫拿起一支竹签道:“抽吧,这五个烟泡够你过瘾了吧,我还有话问你。”

    一听得竟然能抽福寿·膏,老保眼睛一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过了那支竹杆,接过了竹签,凑到灯上烧得化了,往竹杆上装的一个铜斗里一捺,又将铜斗对准了灯火烧起,一张嘴咬住了竹杆的一头重重一吸。他是个惯家,这一口吸得又粗又长,随后从鼻子里喷出了两道白色的烟来。这股烟气带着点腥臭,有点辣,又带着一些甜。王趾青闻到了大感不适,不由皱了皱眉,心道:“福寿·膏就这等抽法么?”

    这一口烟吐出,老保突然变得神采奕奕,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他连吸了好几口,这才放慢了速度,慢慢地又吸了两口,将竹杆从嘴边移开,说道:“大恩不言谢。两位再造之恩,实难言表,恕我不恭了。”

    王趾青听老保谈吐突然间变得如此文雅,大为惊奇,问道:“你……你读过书?”

    老保点了点头,叹道:“去年我还在文校做教习呢。唉,抽上了这口福寿·膏,就什么都做不成了,连一个家都只剩了四堵墙。”

    王趾青更是一惊,问道:“就因为抽福寿·膏败家的?那你抽了几年了?”

    老保又长叹一声道:“算起来,两年多点吧。唉,本来这一份家当,够我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的,现在成了这模样,今天不知明天之事,真个不甘心哪。”

    他说着,又拿了支竹签放到火上去烧。这回已不似先前那样有气无力,他烤得极是细致,竹签上这一团泥膏在火上烤得慢慢熔化,但老保的手指却异样的灵活,不住地转动,泥膏虽然渐渐熔化,却一直不滴下来。待烤得尽数软了,老保这才又捺入铜斗之中,凑到火前烧着,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王趾青看得触目惊心,忍不住问道:“老保,你难道就不能戒了福寿·膏么?”

    老保苦笑道:“先生,若能戒,哪会不戒的?先前我也戒过。可是一天不抽福寿·膏,浑身骨节里都似有虫子在乱钻,那等滋味实是神仙也难熬,最终仍是抽上了。”

    王趾青一阵语塞。他也听说过抽福寿·膏会上瘾一说,不过当时只道是平常说的瘾头,哪想到会是这等如附骨之疽一般的奇瘾。见老保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先前的鼻涕眼泪也都抹在榻上,他更觉厌恶,不由看向那车夫。

    这车夫把自己带来,便是要自己看看这等丑态么?王趾青想着,忽然听得那车夫低声道:“王先生,想必您已知道福寿·膏成瘾,会是什么后果了吧?”

    王趾青没有说话,一张脸却是白了又青。半晌,他低声道:“阁下可要送我回去么?”

    那车夫点了点头道:“王先生既然已是尽兴,那就走吧。”说罢,站起身来。王趾青也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正待告诫那老保千万不能再抽福寿·膏了,却听那车夫低低道:“王先生,不必跟他说了。铜钟虽响,也叫不醒必死之人。”

    “铜钟虽响,叫不醒必死之人”,乃是五羊城流传的一句俗语。五羊城昔年号称有三宝,分别是一树、一塔、一钟。其中的一钟指的是五羊城中心铜钟观里的一口上古铜钟。此钟重达数千斤,敲响后声闻遐迩,满城人都会被惊醒——除了必死之人。后来便引申为说那些执迷不悟、再难说服之人。王趾青小时候就听过这俗语,自然明白其中含义。他也不再说话,跟着那车夫走了出去,任由老保倒在榻上吞云吐雾。那老保因为家徒四壁,难得能如此过瘾,也顾不得一切了,连站都不站起来,只是贪婪地吸着竹杆中的烟气。

    出了清谈社,王趾青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想把里面那股污浊的气息吐尽。车夫拉过车来,小声道:“王先生,上车吧,我送您回家后,再把这车还回去。”

    他这话已是直承自己有备而来了。王趾青顿了顿,才道:“走吧。”

    夜已深了,路上已是一片寂静,唯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走了一程,王趾青忽道:“明天,我就去请见宣元帅,随后联名再发禁绝福寿·膏的动议。”

    虽然背着王趾青,那车夫明显舒了口气道:“王先生睿智,在下佩服。”

    “只是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车夫淡淡一笑道:“无名小卒,贱名有辱清听,不足挂贤者之齿。”

    此时前面便是王趾青的家了。王趾青虽然贵为司长,但自律极严,这府第也简朴到让人难以置信他是一部司长的高官。到得门前,他走下了车,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币道:“拿去吧。”见车夫不接,又道:“阁下既然不愿留名,王某也不敢勉强。今夜你虽然已犯劫掠之罪,但念你心存善意,我也不再追究了。只是王某性不喜受人所迫,也不愿受人之恩。这一个金币,还请收下。”

    车夫怔了怔。王趾青这等一板一眼,让他也有些始料不及。他接过了金币,说道:“多谢。在下也不敢恃强凌迫王司长,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王司长见谅。”

    王趾青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异光,马上又恢复平常,说道:“后会有期。”

    这四个字只是平常的客套语,但在王趾青的心底,却似有个人在切齿地詈骂着:“郑司楚,定然是你!”

    虽然现在这车夫的穿著打扮与昔年五羊城年轻大帅已是大相径庭,但王趾青当年也见过郑司楚。纵然事隔多年,他对郑司楚的模样早已淡忘,可这等不卑不亢的神情却还是让他想了起来。

    郑司楚,你等着吧。

    王趾青默默地说着。他的心头,仿佛有毒蛇吐出了尖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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