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章 向人间借朝暮 (第2/2页)
朕倒对这位高僧大德生出几分兴趣,传旨——移驾龙马负图寺。”
龙马负图寺的琉璃瓦浸在暮色里,陈帝的九龙步辇碾过满地银杏叶,碾碎了最后一丝暮鼓余音。
玉树大师立在娑罗树下,手中一百零八颗凤眼菩提念珠泛着冷光,袈裟上金线绣的曼荼罗图案在晚风中流转,恰似当年哲蚌寺壁画里走出的持国天王。
“大师佛法无边,坊间相传大师能知过去未来,朕今日特来拜谒,敢问大师,未来之大陈疆域几何?”陈帝双掌合十,金线靴踏碎银杏叶,开门见山地问道。
“佛门弟子,出世为怀,不着尘相,陛下何以俗事相诘?”玉树大师合十顿首。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既无挂碍,俗事何能使大师着了尘世之相呢?说,又有何妨?”陈帝摩挲着手中和田玉圭,淡然笑道。
玉树大师轻轻摇首,脸上浮现悲悯之色:“歌利王将以血刃截割众比丘,老衲岂能心无挂碍,望陛下原宥……”
“此间唯有朕与大师……大师因何以歌利王为惧?……你且放心,大师不论说什么,朕赦你无罪!”陈帝脸色变得阴郁,声音也多了几分肃杀。
“陛下请看这炷香……”大师抬手指向大雄宝殿,陈帝方才敬献的龙涎香青烟袅袅,竟在半空凝成九重宫阙,转眼崩作流萤四散,香灰簌簌落在青铜螭纹鼎中,惊得随行太监捧着的金盆嗡嗡作响。
“大衍之数五十,陛下已得四九!”菩提子滑过经年摩挲的沟壑,玉树脸上如古井无波,平静说道:“只是这遁去的一……”
陈帝握着和田玉圭的指节泛白,十二章纹衮服上的日轮纹随呼吸明灭:“朕……不信天命!”
话音未落,殿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塔顶栖息的十三只灰鸦。
玉树大师拾起飘落的银杏叶,残阳下,叶脉在掌心延展成血色,说道:“昔年老衲在哲蚌寺后山译经,见年轻雪豹噬父夺位,十年后冻毙在生父骸骨旁,一饮一啄,天命自有定数……”
他忽然翻开《楞伽经》,贝叶上水波自行流转成洛河图形,问道:“陛下可曾听过,洛神悲鸣时,河图会显出血纹?”
檐角惊铃骤响,数只昏鸦掠过陈帝冠冕,伴随着粗重的鼻息声,他抚过腰间吞金兽首剑,剑鞘上镶嵌的夜明珠映出佛像半阖的眼睑,似笑非笑的神情与二十年前驾崩的先帝如出一辙。
“朕……不信命,只信掌中剑!”
陈帝突然拔剑,剑锋摩擦着刀鞘发出龙吟之声,一剑斩断香案,劈开的沉香木年轮竟呈现双龙夺珠之相。
“便是天道要争,朕也要……”
剑锋凝在玉树大师眉心三寸处,一滴殷红顺着鼻梁滑落,在楞伽经上晕开红莲。
老僧合十微笑,身后娑罗树忽然飘落千叶,每片都写着楞伽经偈语。
暮色里最后的光晕掠过他高鼻深目的轮廓:“当年雪豹大雪山冻毙前夜,老衲在它巢穴找到被啃噬的幼崽头骨……”
残阳最后一缕金线掠过陈帝衮服,十二章纹里的山龙华虫忽然狰狞如活物。
“好个妖僧,用一派胡言搪塞!”陈帝怒极反笑,脸上肌肉抽搐,剑尖挑起燃烧的经卷。
玉树大师合十微笑,脸上浮现琉璃之色,脑后似有圣洁光晕荡漾:“陛下可知龙马负河图时,洛水为何倒流三日?”
他忽然将手中念珠抛向暮空,凤眼菩提子在残阳中化作血色雨点坠落,说道:“因那龙马不忍见圣人窥尽天机,坏了生生不息的轮回。”
最后一颗菩提子坠在陈帝肩头,衮服金线绣的日轮顿时黯淡,寺外忽然传来洛水惊涛拍岸之声,恍惚间竟似万千冤魂在齐诵《往生咒》……
…………
大陈承平十六年夏,大陈帝国益州、沂州等地因为大运河引入灌溉,终于结束了连年干旱颗粒无收的景象,一眼望去,沃野千里,民间百姓奔走欢庆。
陈帝闻讯,龙颜大悦,改国号“天授”,在九州池大宴群臣,犒赏百官,于应天门校检三军,披甲之士过百万,横刀立马,枪戟如林,杀气盈宵……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四海夷服,高昌国,暹罗,高句丽等海外小国,均派出使者来贺。
遥远的东海中,有一座被无形罗网笼罩的孤岛,岛上一老人盘坐如松,剑横于膝,海风吹拂他身上的青衫,飘飘然似仙……